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辞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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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5-3-24 09:59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辞年

  东干脚有一个习俗,大年三十给过世的至亲辞年。
  清明节没有回来,我一直觉得欠奶奶一个情。
  到了大年三十,天却下起了雨。
  我跑到三叔那边屋里看,进门,在长凳上就看到了一饼鞭炮,鞭炮上还放着一盒冲天炮——也叫嘘嘘炮,点燃引线,盒子里的炮仗发出嘘嘘声冲向天空,在半空中发出一团亮光和一声爆响。凳脚底下,还有一只捆了双足的黄毛公鸡。白墙下还有一只红色背心袋,里面有香、蜡烛和一个矿泉水瓶——里面装着火酒,几只塑料杯。三叔已经准备好了,我没进里屋,跑出来,顶着雨——这与可不是广州城里的酸雨,淋一淋,畅快。回到家,父亲也抓出了一只黄毛公鸡,用草绳捆了鸡腕子,扔在大门口的角落里。母亲在帮我们找水鞋,东杰穿了一双蓝的,见了我,要换给我,说太长,脚在里面跑龙船。我不要,就穿皮鞋上山去。母亲在旁边比划:不换双鞋,回来裤子都要湿半截。我表现得有些无所谓,拿了一把锄头,说我会用锄头开路。出了门,雨还在下,听到四野里响起的炮仗声,和扑腾而起的团团烟雾,我说走吧,鹏辉他们都走前面了。月祥也耐不住,拿起伞就往雨里走。我喊东初,东初跑了,躲进里屋,说不去了。
  这个家伙,出生没看见过他的老公公老奶奶,没有受一点影响,跟他讲,他也不懂,还说关我什么事。
  在路上,三叔讲了一个小故事,跟我有关。我两岁的时候,家里煮了一碗丝瓜汤,我不小心弄翻汤碗烫了手,哭。我父亲正蹲在门口吃饭,我爷爷拿了一条扒火棍,走过去,毫不客气的在我爹头上打了两棍子,我爹屁都不敢放一个。我爷爷珍惜我,油炸皮、砂糖,只要有,就是我的。我三岁,爷爷不爱我了,走了。抬到山上,我不知事,还在爷爷的棺材上爬上爬下。或许当时的人现在已经淡忘,而我却还记得,爷爷抬上山的时候,父亲牵着我的手,在哪些地方跪过金刚,我现在还能数得出来。
  在我六岁的时候,奶奶带我放牛。这座山,翻遍了好几回。找到马蜂窝,直接用手去摘,被蛰了,痛得哇哇哭。奶奶一边寻药,一边哭。到年青独闯天下,每次回东干脚,奶奶都像是有预感,在门口迎我,然后唤我妈妈的名字。
  父亲却说,我该感恩的,应是我的姑奶奶。姑奶奶才是带我的人。姑奶奶嫁出去,被娘家赶回来,老死东干脚。在我小的时候,她的家就是我的家。她养的鸡,就是我的鸡。只要听到母鸡“咯嗒咯”地叫,我就会跑到鸡窝,捡出蛋,握在手里。姑奶奶用缝衣针在蛋壳上扎两个洞,我就会理所当然的吸起来。吃了姑奶奶多少鸡蛋,无法计数。我也知道,姑奶奶在世没有过一天好日子。卧病在床,还把被褥烧了。那个冬天,她没挺过来。在病中,她吃过最好的营养,不过是几只橘子。
  父亲说,给爷爷奶奶辞过年,你要去给姑奶奶辞年。他们都可以不去,你个人去,也得去。我说好。父亲又补充,你有条件了,还要给你姑奶奶打块碑。我也应承下来。总有一天,我会花钱给姑奶奶立块碑的。
  两年没有爬山,在山路上走了几十米,就感觉双腿发酸了。
  看看六十好几的父亲、三叔,他们面不改色。
  父亲说,你看到没有,路两边的桂花树都活了。明亮叔叔出钱,请村里人种的。父亲说他也来种过,一百五十块钱一天。我看了看,果然,十米远的样子,就有一棵桂花树。小树边是荆棘,荆棘蒿草里,有几米高的枞树和柏树。有一些是我当年在村里种地时种的,算算,至少种了一千棵以上。三叔说村里有人见不得钱,要卖,他霸了下来。东干脚需要钱,更需要山清水秀。我点头称赞,看来,农村里,还是有远见的人。
  爷爷先死,奶奶死后,合葬。蒿草荆棘稀少的时候,在路边就能看到他俩的坟堆。现在,蒿草遍地,遍寻不见。这个地方,东干脚的人叫它“祖弄古”。祖,祖先,弄古,东干脚方言,巷子的意思。东干脚的先人,死后大部分都选择葬在了这里。按月祥的话来讲,他们有伴聊天,在这里不寂寞。一行人趟过波浪般地蒿草,在一棵巨伞一样的大柏树下,我看到了爷爷奶奶的坟堆。奶奶曾托梦给我,说她的屋漏了。我讲给父亲听,父亲讲肯定是老鼠在坟堆上打洞了。坟堆上长满了羽毛草,枝枝如箭。我绕着坟堆转了一圈,没发现有老鼠洞。
  在三叔的主导下,辞年的仪式开始了。
  在碑前石座上,放了三个塑料杯。鹏辉——我奶奶最爱的孙子,适时地斟上了酒。我爷爷好酒,在缺粮的时候,还上山泡槟榔刺蔸巴回去酿酒喝。父亲说那酒只是有点酒味,寡淡无味,哪是酒。即使这样,爷爷每餐都要喝上一小杯,过把酒瘾。
  三叔拿出钱纸点上,又取出六支香在火上烧。东杰也取出六支香,同在火上烧。鹏辉拿出两支红蜡烛,裹了灰,在火上点燃。我在一旁为三叔撑伞,佳梅——我的三妹,撑着伞遮着鹏辉和东杰。
  父亲捉出公鸡,用利刀割了鸡喉,淌出血来,父亲提着鸡,绕坟堆滴一圈,据说,这样可以防白蚁。然后,把鸡扔在碑侧。
  月祥提着鞭炮,走出几米远放鞭炮。
  三叔点燃香,站起来,在碑前立正,捧着香揖拜,口中低声说:老子 老母亲耶,我带着孙儿男女来给你辞年了,你们要保佑我们身体健康,平平安安。拜完,把香插在石碑左侧。东杰捧着香,作了三个揖。然后鹏辉作揖,佳梅作揖,我作揖,我父亲作揖。收拾了,月祥才发觉自己没作揖,又跑过来作揖。
  在坟前,我问父亲,以前来辞年,备有煮熟的全鸡,一条猪腿(或者一块四方肉),一个宝塔粑粑,一个酒壶,三只酒杯。现在,都没了。从什么时候起没有了的?父亲也答不出,含糊说:嫌麻烦,这个不拿,那个不拿,一年一年下来,都不拿了。
  下山,雨小了点,看到面前的平田院子。院子里的那些瓦屋,像一团淤血。而院子四围,红砖楼像是未干的血迹。大地是时代的衣衫,人是时代的工具。看见变化,才觉得无论在哪,都脱离不了时代的影响。
  下了山,三叔领着我、月祥、佳梅和东杰到村边的小景山,给葬在那里的姑奶奶辞年。
  路上,我只记得,我欠姑奶奶一块碑了。
  2015/2/28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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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5-3-24 16:57 | 显示全部楼层
发表于 2017-12-5 14:26 | 显示全部楼层
谢谢分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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