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堂邮差 发表于 2018-3-29 10:48

我给江冬秀做伴娘


石佩兰1991年1月,一个星期天,我听说胡适夫人江冬秀的一位健在的伴娘——石佩兰从芜湖回到老家石家村过年,便与同事宋多键前往登门拜访。


  石佩兰正在给乡邻做衣服。她给我们泡上茶后,一边继续踏着缝纫机忙活,一边与我们聊着话。缝纫机“达达……”的响声,丝毫没影响到她与我们的谈话。如此耳聪目明,让人根本想不到她已是时年83岁的高龄了。当我们问起她当年给江冬秀当伴娘的经历时,她略一思索,说:“这事过了七十多年了,可在我脑子里好像还是昨日发生的一般。 ”接着,她娓娓谈起当年的情形:


  胡适与江冬秀结婚是在民国七年,也就是公历1918年1月30日。几天前,伯娘(《闲话胡适》的作者石原皋的母亲)来跟我母亲说,要让我去给胡适的新娘当伴娘。那年,我才11岁。为何要让我当伴娘呢?一是因为伴娘必须是本家或亲戚中十岁以上尚未许聘人家的姑娘。石原皋家与胡适家是亲戚,有兄弟四人,却没有姐妹,我家与他家是本家,算得上是胡适家的远亲了。二是,石原皋的祖父石家树,于民国三年(1914)出资在本村开办了集贤初级小学,我们本家女孩子也能进学念书,算得上是个识书认字的姑娘了。虽然,识不识书字跟当伴娘并没有关系,但在当年已经兴起妇女解放运动的情况下,对于胡适这样留洋回来的大学教授,自然让识书字的姑娘做他新娘的伴娘更显般配一些。这些只是大人们之间的议论,我还不明白,只是感觉胡适先生是很了不起的人物,能给他的新娘当伴娘,自然十分高兴。另一方面,这是我生来第一次当伴娘,什么都不懂,生怕跌古(绩溪方言,指因不懂得待人接物的礼数而出乖露丑,丢人现眼),有些惴惴不安。经过母亲详细地说了伴娘该做什么,不该做什么后,心里有了底后,则又盼望日子过得快一点。


  终于到了那一天,伯娘起早带我去胡适家,先拜见了胡适先生的母亲冯顺娣。按照亲戚辈份,我应跟石原皋兄弟一样喊她为 “舅婆”。舅婆领我到新人房里等候。新人房设在前堂西厢房,原是舅婆的卧室,现在让给儿子做洞房,自己住到后堂只有一半大的西厢房里,可见她爱子之情深。新人房摆设相当规模简单,一张普通的架子床,一只高橱,一张四仙桌,一张梳妆台,几只方凳。床内张挂着的蚊帐不是通常那种青色麻布制的,而是又白又薄的纱布蚊帐,水红床单上,叠放着被面一红一绿两床棉被,既很亮丽也很时髦。


  其他三位伴娘都已先到了。其中一位比我大几岁名叫娟的,大名叫曹诚英,是与我们石家相邻的旺川村人,我们认识。她的同父异母姐姐是胡适的三嫂。另外两位跟我同年的姑娘,都是上庄人,一位名叫婉卿,她父亲胡茂光与胡适是姨表兄弟,她是胡适的表侄女,后来嫁给了胡适先生的表弟冯致远;另一位名叫秋菊,是胡适先生的本家。


  新人房的门是开着的,贺客一进堂前门,就能一目了然看清房里的摆设,他们走到房门口,有认得我们的,就打个反招呼,但都不会进到房里来。新郎倌胡适原待在后堂他母亲的房里,参加婚礼的贺客陆陆续续来了,他便出来相见。胡适头戴黑呢礼帽,架着金边眼镜,身穿西装礼服,足登黑色皮鞋,全是新装扮,非常时髦。


  将近中午时辰,村口传来了爆竹声,人们都拥到大门外去迎接。我们四个伴娘只能在院子里等候。没一会,花轿抬进了院子里。江冬秀下轿时,胡婉卿掀开轿帘,曹诚英搀扶着江冬秀走出轿来,新娘江冬秀没有红盖头,却是戴着一朵绸缎做的大红牡丹花,浑身打扮也非常时尚。她俩一边一个扶着江冬秀,我和秋菊跟在后面,一齐进了新人房。


  新人坐在四仙桌的上横头,曹诚英和胡婉卿陪坐两边,我与胡秋菊陪坐在下边。坐定后,吃三道茶:第一道清茶,第二道是甜茶,第三道是茶叶蛋。最后,一人一小碗肉丝面。


  接着就开始举行婚礼仪式。胡适的婚礼破除了旧式礼节,一拜天地、二拜高堂、夫妻对拜的旧形式,改为一向母亲三鞠躬、二向众乡亲三鞠躬、夫妻相向三鞠躬。然后新郎新娘在结婚证书上互相用印和证婚人用印,双方交换金戒指,证婚人讲话,新郎讲话。也去祠堂上了香,但没有跪拜,也是三鞠躬,以表示对祖先的缅怀和告慰。


  据说,上庄原来的胡氏宗祠在“长毛反”(太平军)时被焚毁了。“长毛反”后,族众推举胡适的父亲胡传主持,花了十年时间才重新修建起来。就在胡氏宗祠落成仪式的舞龙舞狮活动中,胡传看中了前来看“热闹”的冯顺娣,成就了一段姻缘佳话。


  绩溪岭北一带旧时婚礼的高潮是“行推”(绩溪方言,称走为行,读hái,称梯子为推,读taì,上梯子登高称爬推,梯子横搁当桥板走,称作行推。),就是在新郎新娘去拜祠堂后,在回来的必经路上,用长凳架起一座长长的梯子桥。待拜堂完毕,小伙子们簇踊而上,要新人抱着事先用长枕头做成的婴儿,新郎拿着事先做成的马鞭,双双爬上梯桥,作赶马姿势,一步一步地跨着走。老老少少看热闹,青年顽童,故意制造惊险行声,使新郎新娘受惊踏空“出洋相”……走到梯桥中途,爬山头,就是用两短梯子搭成等腰三角形由新郎、新娘爬过去。当新郎、新娘在梯山一左一右时,青年顽童又耍些花样。胡适先生也把这个程序省却了。


  婚礼是新式的,而婚宴则仍然按照我们岭北乡的传统进行。男女客人中餐吃喜面,设专席待新人,就在堂前正中摆一张八仙桌,由我们4个伴娘作陪。首先是8个冷盆吃酒,是家酿的甜水酒。然后吃六大盆,吃一盆上一盆。第一盆是红烧鸡又叫鸡开口,接着上肉馃,焖蛋,方块红烧肉、蔬菜、红烧鱼,又叫鱼扫尾。这样安排称:“鸡头鱼尾”。当第一盆红烧鸡上席时,由曹诚英将鸡头鸡脚捡入新人席边的另一碗内后,这是不能吃的,然后为新娘捡一只鸡翅和一只鸡腿,表示祝愿新娘是一位手脚麻利的勤快新妇。新娘开始吃了后,我们几个才动筷。这时,新娘与我们之间已不再拘束,开始有话讲了。多是她问,我们答,她问了我们各自的姓名和家里的情况。当第四盆红烧鱼上席时,同样将鱼头鱼尾捡入另一碗内。 “鸡头鱼尾”是吃四盆的固定荤菜。


  整个下午,都陪在新人房里,江冬秀与曹诚英还有话说,我们几个就搭不上话了,很觉无聊,便各自寻个由头,分别溜出去玩一会儿,也不敢玩得太久,不时地将外面的新鲜事,回到新人房里来说,气氛也就活跃得多了。


  晚餐是正式吃喜酒。我们则陪江冬秀在新人房里吃。当红烧肉上桌后,新郎新娘便由冯顺娣领着到各桌上去敬酒认亲。只有曹诚英陪侍着,我们三个小人就没有跟着去。现在认亲,亲戚中的长辈要给新娘见面礼,那时候,酒席上不给,须在新娘登门拜见长辈时才给。


  那晚摆了多少桌喜酒,不清楚,只知道除了在胡适先生自己家里前后堂各有四桌,另外借了左邻右舍许多家。足足敬了半个多小时,曹诚英才陪着江冬秀回来。


  散席后,没有进行传统的闹洞房,我们也就完成了陪娘的角色。


  说到这里,石佩兰笑着说:“也真是奇怪,我小时候当了好多次伴娘,其他的几次都模糊记不清了,只有这一次,直到现在,始终记忆犹新。 ”


  我们问她后来见过江冬秀和曹诚英没有?她说:“再没有见过,终究是远亲,平常时也不太往来,只晓得她们回来过,冯顺娣去世,胡适和江冬秀都回来奔丧了,却没有见到过他们。后来听说江冬秀与曹诚英闹翻了,为什么事体闹翻的,也不太清楚。 ”




原载:2013年7月18日安徽商报


那次茶醉 发表于 2019-3-14 14:43

好文。谢谢楼主。马蜂窝网---繁花随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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